三、军队听命于个人
在汉语里边“国家”这个词把“国”与“家”连在一起,其意义在于“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国家”这个词中的“家”不是平民之“家”,而是帝王之“家”。过去汉语中的国家概念与现代法学上的国家概念不是一回事。在专制制度的国家,国家权力在本质上是私人权力、个人权力。帝王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才不能不顾及人民的利益和愿望,这是因为“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这样才使国家权力在客观上具有了一些公共权力的作用。因此,帝王不存在滥用权力的问题,因为权力本来就是帝王个人的。帝王只有“明君”和“昏君”之分,也就是说只有懂与不懂“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之分。国家权力变为社会公共权力,是在民主制度实现之后。只有国家权力变为社会公共权力之后,才存在国家官吏滥用权力的问题,因为这时权力是公共的。帝国的权力是私人的,帝王建立和巩固帝国所使用的军队也必然是私人的。这就是说,帝国的军队听命于个人。军队是由人组成的。那么组成军队的这些人为什么听命于帝王个人呢?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这里只能谈一点讨论性的意见。在原始社会。氏族或部落的成员平时都是民,战时所有强壮的成员都是兵。氏族或部落的首领都是推选出来的能力较强的人,其职位既不是终身的,更不是世袭的。氏族或部落中能作战的成员作为兵,是为本氏族或本部落的公共利益而战,不是为首领私人利益而战。作为兵是公共的武装力量。这时并不存在私人的军队。到人类社会迈入文明的门槛,私有财产出现了,首领可以利用自己职位优势和其他智力、体力方面的优势占有剩余产品,首领的职位便成为终身的和世袭的了。于是出现了国家,首领成了国王。国王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在开始时还可能没有自己的常备军,但必然雇佣武士镇压他人对自己王位的争夺和对自己剥夺他人剩余产品的反抗。这是私人军队的萌芽。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剩余产品不断增加,从直接生产中游离出来的人口也在增加。这些人除了创造文化以外,就是被用来组建国家机器,当然首先是军队。于是私人军队就出现了。在这个过程中,国王的贪欲在增强。对外征服在不断进行,国家在不断扩大。国家版图扩大到一定规模,国家机器完善到一定程度,就被称为帝国。常备军从一开始产生就具备私有性质。帝国军队的私有性质只不过是这种私有性质的继承和延续。
帝国的军队除了保护皇帝个人的皇位以外还有保护某社会集团的利益和维护社会安定的公共职能。但这种公共职能并不能否定军队的私有性质。正如当代的大富翁所支配的财富除了自己享用以外,客观上还在为发展整个社会经济发挥作用而不能否定其私有性质一样,道理是相通的。军队为什么听命于个人应当到军队的组成人员的状况中去研究。古代农业社会人口的主要部分是农民,古代军队当然主要由农民组成。这就需要研究古代农民,研究古代农民的物质生活条件以及由这种物质生活条件所决定的心理状态。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把人的行为动机概括为人的需要,并且把人的需要分为五个层次。它们分别是生存、安全、爱、自尊和自我实现。马斯洛认为这些需要是人的本能。又把自我实现的需要称为类本能。他并且认为,这些需要是依次出现的。这些需要和满足程度是由人们的物资生活条件决定的。前一种需要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后,便会产生后一种更高一级的需要。后一种需要的强烈程度取决于前一种需要满足的程度。“那些两种需要都满足过的人们通常认为高级需要此低级需要有更大的价值。他们愿意为高级需要的满足牺牲更多的东西,而且更容易忍受低级需要满足的丧失。”他还认为,“高级需要的追求与满足具有有益公众和社会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需要越高级,就一定越少自私。饥饿以我为中心,它唯一的满足方式就是让自己得到满足,但是.对爱以及尊重的追求却必然涉及他人,而且涉及他人的满足。 (《人的潜能和价值》第202页至203页)马斯洛的上述心理学观点有两个坚实的基础,一个是人的本能,这是人与生具来的。另一个是人的社会物质生活条件,它符合唯物主义的哲学观点。马斯洛的理论超越了过去关于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的争论以及自私和为公的争论。也就是说超越了道德评价。乞丐和为填饱肚子而拼命奔忙的人极少有自杀的,因为生存就是他的需要,就是他所追求的,他不可能把自己所追求的生命的存在自己毁掉。自杀的人往往是那些生活优裕的人,他们体验过高级需要满足的幸福,并且对高级需要的追求在心理上得到强化。在他看来,高级需要的满足所得到的幸福体验比生存本身更有价值。所以,当已经满足的高级需要失去对便可能产生轻生的念头。那些为真理而奋斗的人所追求的主要是自我实现的需要,所以,为了追求真理不惜失去财富、名誉、甚至自己的生命。
古代农民的生活状况是怎样的呢?
古代社会是农业社会,古代帝国是建立在农业经济基础之上的。古代农业是手工劳动条件下的农业。与现代农业相比,生产水平是非常低下的,抵御自然灾害侵袭的能力非常低。古代人没有节育人口的知识和技术,只要有饭吃,人口就会迅速增加。世界上现存的所有物种的繁殖能力都远远超过其环境所能容纳的能力,繁殖量都远远超过其存活量。否则,在严酷自然面前,该物种就很难存在下去。人类也不例外。在没有节育知识和技术的情况下,人口的出生率自然非常高。在生活艰苦、医疗条件和医疗技术极差情况下,人口也会大量夭折,特别是婴幼儿大量夭折。这也促使人们多生孩子以应付人口夭折。对于过多的孩子,人们不会用溺婴的方法去减少,因为溺婴违反人的本性。剩下来的控制人口数量的就只有食物量。人口的增长总是超过食物量的增长。一块土地上所生产的食物无法养活现有的人口的情况总有一天要出现。当人口增长到正常年景只能勉强维持人口生存时,一旦遇到自然灾害,便会发生饥荒。这在古代历史上是经常发生的。饥荒会引发战争和温疫等流行疾病(营养不良便会遭受疾病侵袭),使人口大量减少。历史上经常发生的农民起义,就是饥荒引起的。官府的腐败只是引起农民起义的诱因,而不是根本原因。饥荒使官府的赋税征收困难,官府以暴力征收,便成了起义的导火索。农民只要有饭吃,还有活的希望就不会造反。只有到了不造反也活不下去的时候,才冒杀头的危险去造反以求闯出一条活下去的出路。如果饥荒在全国范围内普遍发生,就会引起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就会引起改朝换代。从中国古代人口统计数字看,每个朝代的末期与初期相比,人口总要增加四至五倍。这就不难看出.改朝换代是人口过剩引的。官府的腐败在经过几代皇帝几十年统治之后就已达到无以加复的地步。而王朝却能维持几百年。可见,几百年不是腐败周期,而是人口周期。在王朝的前期,官府虽已十分腐败,但由于人口还未过剩,农民还有饭吃,所以农民不造反。历史上的所谓盛世,就是战争破坏的生产已经恢复,而人口又未增长到过剩的那种时期。中国清代人口的超常规增加,超过过去人口顶峰期的五、六倍之多,这与玉米、地瓜、土豆等高产农作物的引进从而引起土地利用的革命有关。这些高产农作物的引进只能使同一块土地容纳的人口总量增加,人口的周期规律并未改变。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古代农民的生活环境使农民永远处在维持生存的水平上。中国人过去见了熟人打招呼总问“吃饭了没有?”这表现了人们对吃饭的关心。它的潜台词就是吃饭是困难的。在这种条件下生活的古代农民最关心的是能吃饭,能生存下去。他们的需要永远处在最低的层次上。对生存需要的追求在古代农民的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形成心理定势或惯性。生存的需要只为个体,怎样做有利于个体的生存就怎么办,这就是有些研究者所说的所谓农民的狭碍和自私。若在没有饭吃的情况下,当兵也是一条出路,当兵是为了吃饭,不是为了别的。被迫当兵的人也把自己的生存作为第一需要。这样的兵就容易被驱使。因为这样的兵只为自己生存,容易听命于个人。听命于个人并非个人意愿.而是为生存的需要所迫。今天听命于这个人,明天由于情况变化就会听命于另一个人。所以。在古代军队倒戈,被对立的一方收编后掉转枪口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这种情况使私人军队的存在成为可能。使帝王可以建立私人军队,并用私人军队建立和巩固帝国。在古代农业社会的整个人口中,或者说在组成军队的人口中,可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听命于个人。但是,只要大多数人听命于个人,就足以使军队听命于个人。因为社会的状况是由大多数人的个人行为结果决定的。个人行为的性质和方式取决于个人的需要,而个人的需要又决定于社会的物质生活条件。归根结底,社会的物质生活条件决定了军队的私有性质。